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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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姬允卻未直接進去,反而等在門口,等宮人一層層地通報之後,再由昭華宮的人,浩浩蕩蕩地迎他進去。

顧蘊身著皇後朝服,儀容端莊地站在廳前,姬允一到,一絲不茍地同他行了禮。

這是最合乎禮儀的,本應無可指摘。但即便是帝後之間,對於結發十多年的夫妻而言,每次見面都這樣大費周折,也太過於生分了。

前世顧蘊和他形同陌路了一輩子,至姬允被囚禁,顧蘊仍安坐在深宮中,到他身死,也未聽得那邊一絲動靜。

夫妻情義涼薄至此。

重活一世,身邊的許多事情相比前世,都起了偏差。

唯獨顧蘊,竟一如當初。

姬允擺擺手,冷淡地說了聲免禮。

姬蘅趕緊上前去扶起他母後,全然看不懂兩人之間冰殼一樣氛圍似的,臉上團起得意的笑:“母後,兒臣同父皇一起來看你了。”

太子在場,姬允好歹忍住了,沒說出你母後巴不得我永遠別來看她。

只冷著臉閉緊嘴,徑自坐到上首。

顧蘊大約也同樣顧及到姬蘅,不說什麽,只摸了摸姬蘅軟軟的頭發頂,短促地微笑一下。

那轉瞬而逝的微笑,使她那冷肅面容,陡如春水梨花初開,清極艷極。

顧蘊是生得很美的。

同她哥哥一樣,顧蘊因混了番邦血統,鼻高眼深,又不像她哥哥輪廓太過突出,兼具了深邃與柔美,那滿頭的烏黑長發帶了卷,更使她像個番邦小公主。

本朝對女子並不特別拘束,顧蘊小時候也愛跟著她哥哥上躥下跳,習武弄劍,後來年紀稍大一些,生了女兒情思,便不大跟著男孩子混,只蜷在繡房中讀書寫詩。豈料顧蘊於詩文上竟也很有天賦,還因之在京中得了顧女士的一個名聲。又是京中有目共睹的姿容絕色,大族之女,一時求親者不絕,幾要踏破了顧府門檻。

彼時姬允剛剛離宮建府,正需一位極匹配的貴家女入主王府。有好女若此,又是顧桓的親妹妹,顧桓私下還親自來同他說親,姬允自然無有不允,遂三書六禮,聲勢浩大地迎娶了顧蘊作正妃。

顧蘊用熱帕給姬蘅擦了手,姬蘅挨著她,說些嘴甜討巧的話,多虧了還有這聞不出空氣味道的傻小子一刻不停地吧噠吧噠,否則兩人之間更是尷尬。

當年挑開紅錦帕,下面那張面容是否飽含了愛慕與羞澀,姬允已記不大清了。十多年來,唯有彼此的冷淡相厭,日覆一日累積下來,將年少本就不多的情誼消磨殆盡,重生一回,再見仍覺心中煩悶。

顧蘊自始至終沒有主動和他說一句話,姬允也懶得去觸個冷釘子,坐了一陣,覺得簡直是浪費時間,白來這一趟。

“朕不在宮裏這段時間,”姬允終於還是先開了口,道,“多虧了皇後,既要教養太子,又要坐鎮朝廷,辛苦皇後了。”

顧蘊神色淡淡,道:“有太子老師與一眾朝臣襄助太子,臣妾沒什麽辛苦的。”

這不大不小的一個軟釘子,讓姬允更加地憋氣了。

他也記不清楚,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,分明剛入府那兩年,顧蘊大約是因為害羞,還很放不開,但兩人也算得上是琴瑟和諧,但突然之間地,顧蘊好像對他就是這樣一副不想搭理,眼不見為凈,甚至是有時難掩厭惡的態度了。

他臉色微沈,對姬蘅道:“你出去玩,父皇有話同你母後說。”

姬蘅張著眼睛,看看這個,又看看那個,神色中有些不安,但在姬允的眼神示意下,還是只有起來,老實地出去了。

臨走前還回過頭,可憐巴巴地道:“父皇,母後,蘅兒就在院子玩,外面好冷的,你們談完要早點叫蘅兒進去的。”

誰說這孩子不中用,沒長一副玲瓏心肝的。

姬允揮揮手,趕了這個小機靈鬼快點滾出去。

屋內只剩他們兩個人了。

顧蘊臉上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,原來的顧蘊不是這樣。因她哥哥的緣故,姬允小時候也認得顧蘊,顧蘊那會兒叫他允哥哥,因他比那滿腦子死板不開竅的顧桓識情解意得多,顧蘊小時候是很喜歡他的。小顧蘊愛笑愛鬧,絕不是現在出了家的姑子一般,目中井水無波,偶爾才流露出壓不住的厭惡之色。

“陛下將太子支走,是有什麽話要對臣妾吩咐嗎?”

她手中捧著一只青瓷盞,臉上靜靜地,很坦然,卻毫無情緒。

姬允看著她:“你究竟是為了什麽,這麽恨著朕?”

這個問題上輩子一直困擾著他,到他死也未曾得到解答。

摩挲杯底的手指微微一頓,顧蘊擡眼看他:“陛下為何這麽問?”

她放下茶盞,站了起來,姬允還未反應過來,她突然跪倒在地,向他行了一個大禮。

“臣妾從未恨過陛下。”顧蘊埋著頭,聲音仍舊冷靜,聽不出一絲波動,“臣妾恨的人從來不是陛下,這點請陛下一定相信臣妾。”

不恨他嗎?

姬允想起上一世,他被囚在幽宸宮的時候,中東兩宮也一並被禁。他淪為昔日枕邊人的階下之囚,與白宸已至無話可說地步,卻低下頭,懇求白宸至少留他們母子一命,皇後多年深居宮中,不理朝政。太子錦繡草包一個,更不可能成為他的威脅。

當時白宸是如何回他的呢?

白宸大約是覺得他可笑,冷若霜雪的臉上浮出一絲譏諷的笑意:“你多情的毛病是死也改不了了嗎?只是可惜,我去見了顧蘊一面,顧蘊從頭到尾只提過你一次,她問你什麽時候死。”

原來他的身邊人都這樣盼著他死。

姬允沒有繼續追問,也不對顧蘊的話表示質疑。

人若決心掩藏愛恨,恐怕是連自己也能夠蒙蔽過去的。

只是蒙蔽十年二十年,總有一日如水落石出,大白於天下。

他與顧蘊走到如此地步,非他所願,甚至連情由都始終無知。

卻終究是無可轉圜。

他站起身來,離開之前,對顧蘊說了最後的一句話:“你好自為之。”

從此君卿既別,再無相幹。

姬允重回朝堂,朝政仍由顧桓把持,頒布政令,施行國策,皆井井有條,令行禁止。

饒是姬允帶了上輩子的記憶,也不得不承認,上輩子他碌碌無能,昏庸無度,竟也能夠安穩地坐那麽久的皇位,十幾二十年不曾出過什麽大亂子,實在有賴於顧桓太能幹了。

因之前涿鹿水患,甫一回京,便有人請了旨要興修水利。

這件事姬允是記得的,當時朝上爭議了許久,水利建設,誰都知道是一件利在千秋的大事。京渠運河便是前朝所修,自開運以來,南北貨來貨往,比之陸路便宜數倍不止,到如今盛朝一年財政收入,除開各州府每年收上來的課稅,倒有一大半都來自京渠運河的商貨往來。

只是修一條溝通南北的大運河所資不菲,成效又非立竿見影,非國力昌盛不敢為之。前朝便是因修京渠運河,耗費國力人力太過,終於激起民憤,各地揭竿而起,星火匯成燎原之勢,將前朝燒了一把幹凈。太祖皇帝本是前朝貴族,也順勢而起,平了各地不成氣候的小撮勢力,又拉攏幾家重要貴族,遂立新朝。

前朝以人血培育成熟的果樹,就這樣被盛朝順手摘了果實。

若姬允未搞這一趟龍舟南巡,憑借祖上的百年帝業積澱,或許還可一試。 但朝中總有些心懷高大志向,而無視一切現實限制的人,總想著史冊能濃墨重彩畫上自己一筆。千年水利之父,聽著名聲就極好,說不得千百年之後,還能在史家之言中見著自己的名字。

又遭了涿鹿那場百年難得一遇的大水,一時上書興修水利者甚眾,姬允也被說得很動心,他雖然昏庸無能,卻也想著能有些拿得出手的政績,南巡又被禦史們抨擊甚劇,言他只圖荒淫享受,有心搞點事情挽回顏面,便要準了。

結果便是被顧桓毫不留情地懟了一通。連著三日朝會,顧桓帶著他養的那群走狗,自三皇五帝,到前朝劣事,正反例子一起上,將姬允轟得體無完膚,批得慘無人色。

但姬允在朝中難得有支持者,又被顧桓罵出了火,一時怒極,竟將顧桓斥出殿外,強行通過了水利工程建設一案。

項目雖通過了,推行起來卻極艱難,專家缺乏,經費不足,因牽扯到數個州府,各地豪強也互相推諉扯皮。但姬允當時並不註意到那些,心中卻覺得是顧桓冷眼旁觀,刻意阻撓之故,以為他誠心阻攔自己當個明君,為此更恨了顧桓幾分。

項目日覆一日失去活力,終於在三年之後,天下大旱,朝廷賑災都來不及,姬允灰溜溜地叫停了這一工程,還要拉下面子,好言好語地拜托顧桓解決爛攤子。

重生回來,姬允一想起當年自己犯蠢幹的這檔子事兒,就尷尬得無所適從。

是以這回,不待顧桓罵他,姬允先把呈上的奏疏一本本地拍回去,照著前世顧桓罵他的劇本,痛陳其中利弊,竟將滿朝說得鴉雀無聲,針落可聞。

說得唾沫橫飛,口幹舌燥,末了,姬允清咳一聲,強自掩下得意之色,望向不發一言,執笏位於百官之首的大將軍:“顧卿以為如何?”

顧桓身後的一幹文武,臉上或多或少顯出懵逼的神色。大約也沒料到自己精心準備許久的臺詞,竟先被姬允全倒出來了。

顧桓面上神色不動,只那一瞬間,透過姬允眼前的十二旒珠,直視自己的眼神,莫名讓人微微心驚。

不過轉瞬,顧桓執笏低頭,微一拱手:“臣,附議。”

這項便算掀了過去,又議起別的事宜。

先是此次南巡,自北向南,各地農事工具竟因地制宜,自發地發生了不同方向的發展,由此出現了不同的新品種,而宮中禦匠久居王城,耕犁工具圖紙都還是照著十幾年前的在用,偶爾才作些新變化,一經對比,民間耕犁工具竟比宮中禦匠所制更為合用,只是還太粗糙,也未經推廣。

便在工部之下單獨成立了一個新曹,專門收集民間農事工具圖紙,集中到王城,統一生產改進,再向民間進行推廣。

又是貴族們最熱衷的絲綢瓷器,青瓷白瓷經官窯不斷改進,已燒制出更具豐富層次的裂青瓷,白瓷釉色更加通透,直如白玉一般。絲綢更加薄如蟬翼,又以數種植物草莖汁液混合,染出了新顏色,想必趕在年前批準推出,必然能在貴族之中掀起一片大熱,年初京中又要興起新風尚了。

還有兵部之下的武械司,攻城的登雲梯因找到更為堅韌且一定程度上防火的材料,這種材料應不應該被劃為私人買賣禁品,和在火器司一群瘋子的研究之下,在填充火硝讓竹筒爆破的基礎上,搞出了以填充彈藥為基礎的小型炮彈,其殺傷力驚人,但一是火藥難制,稍不註意便易引起爆炸,炮彈也不易保存,且使用過程十分危險等,種種問題在朝中又引發了一場罵戰。

當然,這些都比不上最最重要的,三年一次的中正品評,察舉孝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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